常闻二胡破空来

张镝

     傍晚的天幕徐徐拉上,终于,把最后一丝光亮完全遮挡。在刚刚逝去的明暗互换的间隙里,人们早已收好白天晾晒的床单、被褥,吃过晚饭,洗过碗筷,开始筹划夜晚的休闲时光。

     忽然,一曲熟悉的二胡木马调,袅袅娜娜的,从右前方的那栋楼里踏空而来,攀上我的窗台,钻入我的耳膜。那么熟悉,那么亲切。虽只是普通的花鼓戏曲调,既不是《梁祝》《高山流水》等名曲,也非当今奔放渲染的时代之声,但我的心弦,被重重地划拨了一下。声声二胡里,我听见了父亲的声音。

       父亲!

       我轻轻呼唤,好似看见他端坐在枞树弯的木椅上,屏息凝神,眼睑微闭,正如痴如醉地沉浸在他自己拉的二胡声里。

       只见他左手稳握琴杆,右手拉着琴弦,收缩自如地时疾时徐,时松时缓。随着手势的起伏跳跃,那曲调,便忽左忽右,忽高忽低,宛转、悠扬开来,仿佛一只小鹿,在心间左奔右突,流畅有序。那四只柔软的蹄子,时而轻轻地举起,时而蹦跶着落下,不时,还来个漂亮的转身,回眸一笑。黑如葡萄的眼里,波光闪闪,有纯真,有温存,有思念,有淡定,还有满腔衷肠与柔情。

      二胡于父亲,是传承,是寄托,还是交友的方式。不知是谁教会了他,他是否又教过别人。每当有吹拉弹唱的朋友来访,父亲便从墙头取下二胡,与友人边拉边唱,有时也拉和调、西湖调,某个音某个调该怎样,大家谈一阵拉一阵,细细探讨,自娱自乐,欢乐的时光很快飞至深夜。

      不记得什么时候起,只要父亲一拉开弦子,我便立马安静,思绪被拉得老远,仿佛已到千里之外,骑上高头大马。马,稳步前行,我的身体随着骏马奔驰的节奏起伏,向前驰骋、奔腾,却几乎感觉不到震颤。惠风和畅,马鬃干净,迎风飘扬。

      投父亲所好,曾买了二胡名曲的磁带和录音机送他,也曾下载到手机里放给他听。每逢播放,父亲便放下活计,坐在椅子间,面容安详,目光柔和,眼角保持着微微笑意,听得聚精会神。“真是好啊!真是有水平!”听完之后,父亲沉吟半晌,感慨发声,仿佛尝到真味的酒仙,过足瘾后,大喊一声:“好酒!”

       父亲不善言辞。大多数时间,他都是笑眯眯的,好像世界一派静好。不管遇到多大的悲苦,都从不抱怨,沉默以对。仿佛沉默能积攒力量,对抗困难,消解悲伤。他把自己的悲喜都寄托在琴声里,他在傍晚拉琴,直到夕阳退到天边,暮色如春草一样在屋坪里长出来;他在夜晚拉琴,萤火在琴声里游弋,星光像露水一样落满他一身。

      如今,父亲已离开我们六个年头了。他的音容笑貌和慈爱之情,像这经常响起的二胡声,只要破空而来,就会清晰地在我心底里盘旋,停驻,缭绕,久久不息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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